更新时间:2025-11-09 04:02:47
首发于 微信公众号【术烨集】

第22届香港亚洲电影节的第一个周末(2025年10月25日-26日),也是我本次影展行程的开始。

最让我感到不虚此行、也最为喜欢的,是一部我抱持着“开盲盒”心态随意挑选的新加坡华语电影——《好孩子》。

尽管它之前已官宣入围今年第62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与最佳造型设计,尤其男演员许瑞奇入围影帝,本应成为重点关注对象,但我在整理今年金马奖相关文章时,却似乎并未给予这部电影多少目光。

直到看完本片,我才意识到自己实在轻视了它。
《好孩子》讲述的是一位变装皇后的家庭故事。尽管一开始就带有某种“标签化”的预设,但影片始终在我脑海里没有一个可供参考或设想的模板,使我处于完全未知的观影状态之中。
故事背景设在新加坡。变装皇后家好与家人关系疏离,因母亲罹患失智症需要贴身照顾,他才久违地回了家。母亲记忆力不断衰退,反复提起家好童年的往事,令他耿耿于怀。一次,家好忘记卸妆被母亲撞见,为安抚她,只好谎称自己是母亲失散多年的女儿。没想到母亲信以为真,家好也因此展开一段疗愈原生家庭创伤的旅程。究竟家好能否如愿以偿?

王国燊是新加坡知名导演及编剧,以其独特的选题和细腻的叙事在新加坡影坛占据一席之地。
他擅长将喜剧元素与家庭议题相结合,尤其关注社会中的少数群体和边缘人物。他的电影常常在幽默的外壳下,包裹着温暖的人文关怀。

2020年,他执导的《男儿王》是新加坡首部以LGBT+和变装皇后为主题的商业喜剧片。该片获得了第57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造型设计的提名。通过这部电影,王国燊将新加坡本土的尾牙变装传统与戏剧故事相结合,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迈出了勇敢的一步。

新作《好孩子》再次触及变装皇后题材,灵感来源于新加坡变装皇后Sammi Zhen(阿真)的真实故事。影片探讨了家庭关系、身份认同与和解。王国燊在采访中提到,阿真在疫情期间面对生活困境仍保持积极的人生态度,深深打动了他,促使他决定将这个故事搬上银幕。

许瑞奇是新加坡近年来备受肯定的实力派演员,以其出色的角色塑造能力和情感投入的表演而闻名。

2023年,他凭借在电视剧 《你的世界我们懂》 中饰演一位心智年龄仅7岁的特殊青年“郑天才”,成功夺得新加坡红星大奖最佳男主角奖,成为该奖继李铭顺之后25年来最年轻的视帝。为了这个角色,他观看了大量关于特殊人士的纪录片,并为角色设计了专属的小动作,使表演更为真实可信。

在电影《好孩子》中,许瑞奇挑战饰演变装皇后“李家好”。为了贴近角色,他需要从头学习变装皇后的肢体语言、说话方式,甚至穿着高跟鞋行走的姿态。金马奖执委会执行长闻天祥曾透露,评审们称赞他的表演"举手投足浑然天成,把角色的自尊与伤痕做出笑泪交织、层次分明的演出"。
许瑞奇认为,演员的工作肩负着一定的社会责任,因为观众可能会通过角色去看待现实中类似的群体。他注重角色的生活感和真实性,希望通过真诚的表演触动观众。

观影前的忽视与观影后的赞许,形成了鲜明的反差。那么,这部险些与我失之交臂的《好孩子》,究竟凭借何种魅力迅速扭转了我的看法,并让我认定它绝非一部简单的变装题材电影呢?

核心在于,它成功地在“特殊”与“普遍”之间构建了一道共情的桥梁,而非加深隔阂的壁垒。影片虽未对Drag群体进行更深层的本质性探究,导演却将这一身份在现实生活中最直接的冲突,信手拈来般巧妙融入了家庭叙事之中。男主角许瑞奇的表演完全化入角色,褪尽了自身样貌,我愿押注他凭此片问鼎今年金马影帝。

本质上,《好孩子》是一部温情的家庭片,而Drag身份为它覆上一层别样的色彩。与《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》相似,它代表了华语酷儿电影的一个新阶段——不似社会调查般宏观呈现群体困境,而是聚焦于群体中的真实个体,看其如何应对更广阔社会中的遭遇。影片通过极具普世共鸣的情节,成功促成了特殊群体之外广大观众的心灵共鸣。
当然,为推进剧情,片中难免出现一些过于戏剧化的桥段,结局的团圆与温情也可能削弱了部分现实的锐度。但这并未使电影失去其力量,反而增添了一抹人间的暖意。叙事上虽有此微瑕,却也无伤大雅。影片内核传递的仍是纯粹的善意与向前的希望。那句“政府不给(结婚),但妈妈给”和“我不是一个笑话”,以其千钧之力,足以令观众潸然泪下。
影片引发的思考与感动,在映后交流环节迎来了延续。导演王国燊与观众的互动,为这个故事增添了现实的注脚。

王国燊 Ong Kuo Sin(导演):
大家晚上好,我是王国燊。谢谢大家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来到这里观看这部电影。如果有看哭的朋友,不好意思,让你们辛苦了。
许瑞奇 Richie Koh(主演):
大家晚上好,我是许瑞奇。感谢大家!你们是第一批在香港看到这部电影的观众,谢谢你们。
主持人:
我先向导演和Richie提几个问题,随后会开放观众提问。影片最后提到,这个故事改编自新加坡一位真实的变装皇后阿真(Sammi)。能否请导演分享最初的创作想法是如何产生的?以及为何选择Richie来饰演这个角色?
王国燊:
Sammi是我的一位变装皇后朋友,他的母亲确实患有失智症。在新冠疫情期间,我记得他原本从事现场表演工作,当时很多工作都停止了。但在那段最艰难的时期,他都从未抱怨,唯一提到的是母亲患失智症后,邻居和亲戚朋友看她的目光变得不一样。然后,他说了这样一句话:“或许正是像我这样的人,才适合照顾这样的妈妈。”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,给了我一个很强的动力,让我下定决心要把他的故事写出来。之后花了两年多时间筹备。
后来我在一部新加坡电视剧(《你的世界我们懂》,2022)中看到Richie饰演一个自闭症儿童的角色,他让我看到了,一个演员可以把自己个人的形象融化掉,用来塑造角色,打破个人形象的局限。我当即认定,这就是我要找的演员,于是联系了他。
主持人:
Richie能否分享第一次与导演见面、谈及这个角色时的感受?
许瑞奇:
导演当时并没有直接说确定要我演,只是先聊聊案子,问我是否有兴趣。我说可以尝试,但需要时间,而且当时还没读到剧本。我坦言可能缺乏信心,如果真的开拍,需要很多帮助和支持。因为说真的,这个角色让我太累了——无论是肢体、思维、心理状态,还是一举一动,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调整。
主持人:
最终你的表演赢得了广泛赞誉。能否谈谈你为进入角色做了哪些训练和准备?
许瑞奇:
首先是导演介绍我认识阿真,我需要与他交流,了解他的人生故事。我发现他非常善良,也十分勇敢,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。他邀请我去看他的表演,了解后台准备和化妆过程。当天我跟着他跑了两三场表演,他还很荣幸地说:“你可以用手机录下我的表演,自己保存。如果你在排练或拍戏时需要参考,可以回看视频。”后来在拍另一部戏时,我开始观察更多LGBTQ+群体的朋友,并邀请了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导师吴少杰(音译)来新加坡,为我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,帮助我深入了解这个群体的故事。征得导演同意后,我们开始了这一周的“磨炼”。
主持人:
整个准备过程大概多久?
许瑞奇:
我从开始关注这个群体到开拍大约用了一年半。真正全身心投入角色是在开拍前两三个月。期间导演也持续分享剧本的调整,所以开拍前我们已经对剧本很熟悉了。整体准备大约两年左右。
主持人:
那现在让我们看看现场有没有观众想要提问,欢迎大家踊跃分享自己的想法!

观众1:
首先谢谢导演和主演为我们带来这么一部动人的电影。题材我非常喜欢,起初我以为它主要聚焦在变装皇后这个相对小众的群体,但后来发现电影中还探讨了许多家庭、个人情绪等层面的关系,非常贴合我的观影口味,真的很感谢。我的问题主要是关于电影中的“直播”元素——包括直播画面、弹幕互动,以及后面“Dmammy”账号的设计。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巧妙,因为最近不少电影都想融入直播这类热点,但有时会显得生硬,而这部电影处理得恰到好处。想请教导演,是如何想到设置这几段直播镜头,包括弹幕互动和“Dmammy”账号的?谢谢导演!
王国燊:
谢谢你的提问,也谢谢你的肯定。在我看来,如今的社会中,我们与社交媒体已密不可分。在设计这三段社交媒体相关的戏份时,我们希望它们能呈现出角色心境的转变。
第一段直播中,阿好倾诉的是对母亲失智症的不解与挣扎,而他从网络上得到许多陌生人的鼓励——这反映了互联网中仍然存在的善意。第二段是在他非常疲惫的时刻,同样从网络,尤其是观众和他的社群朋友那里获得支持。
但到了第三段,我们想呈现的是,网络并非总是友善的,它也隐藏着一些恶意与不必要的言论。整部电影最后希望传递的是:如果你可以选择,请选择善良。因为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恶语,可能对他人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。我们正是希望通过这三个段落,层层展开这样的思考。谢谢!

观众2:
谢谢Richie,电影非常好看,我确实看哭了。不过不用介意,是被深深打动了,真的非常感谢。
我有一个小问题,是关于片中的变装表演。电影里阿真的表演中有stand-up comedy(单口喜剧)的环节,一直在自嘲、开玩笑,这些设计是根据他本人的真实表演风格而来,还是团队创作的呢?那些喜剧内容是他本人提供的,还是你们交流之后共同构思的?谢谢。
王国燊:
谢谢你的问题。阿真本人的表演中确实包含单口喜剧这种形式,此外还有对嘴演唱、下台和观众互动、喝酒交流等环节,这些Richie也都去现场观察过。片中喝酒互动的部分,确实是他亲自表演的(笑)。
至于喜剧内容的设计,这个故事中融入单口喜剧元素,是因为阿真本人就经常拿自己的身份与状态开玩笑——她习惯将自身族群的经历转化为笑话,用幽默来强化自己。不过,在影片最后一段表演中,那句“希望以后不用再笑自己”,其实是我作为朋友对她的期许:希望他未来不必再以自嘲作为保护色。这是我在创作中寄寓的一份心意。

观众3:
谢谢你们带来如此动人的电影。我想聊聊另一个重要议题——失智症的部分。洪慧芳老师的表演非常打动我,而母子关系又是这部电影的主线。想请教导演和Richie,你们是如何与慧芳老师沟通、准备,共同建构出这段母子关系的?另外,关于失智症的表演,你们又是如何共同协作的?
王国燊:
我先从导演的角度来谈谈和慧芳姐的合作。她是一位非常敬业的演员。拿到剧本后,她就主动上网搜集资料,深入研究失智症的表现。我们共同的理解是,失智症患者在表面上与常人并无不同,差别在于他们可能活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——比如说话、反应都停留在20岁的某刻,而非当下。因此,慧芳姐并没有刻意去“演”一个病人,而是细腻呈现那种记忆与现实的错位。她的表演非常自然,至于和Richie的互动……就让Richie来说说吧(笑)。
许瑞奇:
慧芳姐在新加坡是非常资深的演员,可以说,她几乎在电视台演过所有人的妈妈——虽然之前还没演过我妈妈(笑)。我们在戏外也常有聚会,彼此很熟悉。看到她,你就会觉得她天生有一张妈妈的脸。和她一起演戏其实很自然,很多瞬间都像是Magic moment(魔法时刻)。我们许多互动镜头只试一两次,导演就会开始拍——因为我们想保留最初、最真实的情绪。那些第一、二次的表演往往最珍贵。希望有回答到你的问题。

观众4:
谢谢导演,谢谢Richie。想请教关于表演的问题——今年Richie同时入围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,我在看这部电影时也特别留意了你表演的细节。我觉得非常厉害的是,你在肢体语言中把角色的喜怒哀乐呈现得既细腻又统一,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。刚才你提到更多是通过观察阿真的表演去接近角色,那么在日常生活中,你是如何进一步揣摩他生活与表演中的细节?又有哪些部分是你自己融入和理解后加入表演的?
许瑞奇:
其实我和阿真确实有过很多交流,去了解她的生活方式,但在情感细节上,我们反而很少直接问她“你当时是怎样的感受”——一方面也很难找到她,毕竟她是夜晚才活跃的人(笑)。因此更多时候,我们是从人性的逻辑出发,去理解角色的情感脉络。每个人的情感历程或许不同,但只要表演能让观众产生共鸣,演员自己也感到舒服,导演也觉得合适,那就成立了。
我一直相信,你必须先感动自己,才能感动观众。所以如果某个情绪我自己还没能感受到,就会一直追问、一直琢磨,而表演中的细节正是从这些追问中生长出来的。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情绪的逻辑上,寻找最合理的表达方式。

王国燊:
说得简单些,就是“由内而外”。只要你真正理解角色的动机,就可以“用意不用力”。那时任何肢体语言都会自然成立。
主持人:
那导演会不会特别要求Richie去模仿阿真,或是反过来提醒他不要只是模仿?
王国燊:
应该说,模仿只是第一步。但如果走到第五、第六步还停留在模仿,那就成问题了。所以起步时需要模仿,但之后必须抛开形式,去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走路、为什么这样说话、为什么反应那么快——这些其实都是他多年来形成的心理防卫。当别人攻击他时,他必须多快反击?多强烈?理解了这些人物背景,表演才能真正立体。
许瑞奇:
要把这些变成潜意识的反应。
王国燊:
Muscle memory.(变成肌肉记忆。)
许瑞奇:
Yes, muscle memory. (是的,肌肉记忆。)

观众5(一位变装皇后观众):
Hello, 导演! Hello, Richie! First of all, I want to say: I'm fun, but I'm not a joke.(首先,我想说:我很有趣,但我不是个笑话。)(注:这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)
首先我想说,导演你很“讨厌”——我很尊重这部电影,但我化了两个多小时的妆,结果被你搞哭了三次!(导演:不好意思!)真的让我很不爽。(全场被逗笑)
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。第一个问题是,你们与阿真有过深入交流,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向。你们有没有和阿真聊过——他是否后悔成为“阿真”?我不清楚他原本的身份,但“阿真”是一个形象,他是否后悔成为这样的自己?
第二个问题是关于“变装”这个词。因为我感觉你们这个电影很重要的主题就是“变装”,但我觉得“变装”这个中文翻译其实很糟糕。这个词原本是“DRAG”,而对我而言,Drag是一种态度,不只是一种表演形式。表演只是表达这种价值观的方式之一。
但电影里似乎少了点Drag精神中“be yourself,be confidence”(“做自己”“保持自信”)这样的内核。
另外,让我哭得最厉害的一个情节是——阿好最终真正成为了失智妈妈的“女儿”。我不知道这是否现实中的事实,希望它不是戏剧效果,而是真的。这就是我想问的。

王国燊:
谢谢你,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此投入地观看这部电影。有些问题我可以代表阿真回答,有些可能无法完全代答。
首先,这部电影是在阿真同意之下拍摄的,他也接受了我们在戏剧上所做的一些调整,增加了一些新的内容和比重。阿真是这部电影的第一个观众,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落泪——这让我很不安。我当时问他:“这部电影,你OK吗?”如果那时阿真说“不OK”,我可能就不会让这部电影上映了,因为我必须尊重他。
至于阿真是否想成为现在的自己,这个问题应该由他亲自回答。但我所知道的是,他现在的样子非常棒,他真的是一个“好孩子”。
他的母亲目前住在疗养院,在我们电影首映那天,阿真带着妈妈一起来。因为他很久没有以女装打扮出现在妈妈面前——那天他是以Drag造型来的。他坐在妈妈身边,用妈妈熟悉的声音说话,但妈妈完全没有认出他是阿真。我问阿真:“她怎么认不出你?”他说:“也许她半年没看到我化妆成这个样子,所以不认得我了。”有趣的是,妈妈反而看着我,以为我是阿真。于是我只好坐在那边陪她说话,阿真在一旁开口,妈妈却一直望着我……那十几分钟非常温馨。这也是我觉得这部电影所带来的某种力量。
当然,Drag确实是一种态度,我们十分尊重这种精神。谢谢你提醒,电影中或许没有完全呈现Drag的极致面向,但我们希望通过这部片子传递的是:我们与所有这样的朋友们站在一起。We see you, and I hope you see that we see you.(我们看见你,也希望你知道,我们真的看见你。)
主持人:
今天的交流时间差不多到了。在结束之前,我们想邀请导演和Richie与大家一起拍一张大合影!

归根结底,《好孩子》以及它所代表的创作趋势,其真正的价值在于搭建“共情的桥梁”。在观点日益分化的时代,它向我们展示了电影作为一种大众艺术,所应秉持的善意与智慧:不是去撕裂,而是去弥合;不是去说教,而是去理解。它让我们看到,在“特殊”的标签之下,是每个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的、关于爱与认同的普遍渴望。这或许,正是华语电影走向更成熟、更包容的未来,所不可或缺的一种力量。

无论最终金马奖杯是否落入许瑞奇手中,《好孩子》的启示都已远超奖项本身。如果金马影帝的桂冠此次能首度眷顾新加坡演员,那将不仅是属于许瑞奇个人的荣光,更是对这股温柔而坚定的创作潮流,一次最有力的加冕。

---完---
文案、编辑、排版:术烨
图片:术烨、网络
审核:术烨、文森特
特别感谢:TAIWAN CINEMA BRAV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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